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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07

卑南族歌謠的詩(詞)表現

台灣原住民文學作品,以文字符號書寫創作的詩(詞),相對於近二十年發展較為迅速且受矚目的散文與小說,在質與量上的表現上,似乎略微遜色,容易為人忽略(孫大川2000)。較為人注目且引為討論的詩(詞)作品,除了上個世紀的上半葉鄒族的矢多一生(高一生),以詩的情韻、柔婉與清麗、綣綺填注的日文歌詞之外;一直到80年代後期才開始出現密集地、大量地運用漢字的書寫形式 。其中,排灣族莫那能的詩集《美麗的稻穗》、溫奇(高正儀)的《南島詩稿》,卑南族林志興的《族韻鄉情:檳榔詩稿》,泰雅族的瓦歷斯.諾幹在九0年代連續幾年獲得詩獎的表現較受人矚目。但也不乏一些零星的、受關注的其他作家的作品,使得原住民文學詩(詞)能一直延續發展動能,作品逐漸呈現一種特有的族群經驗、情懷。但這樣的發展結果,我認為並不符合原住民族群運用文字以前的文學經驗。
在文字符號伴隨國家力量進入部落,原住民的文學呈現開始建立在以文字符號書寫的狀態之前,各族群的文學形式,基本上是一連串或無數個片段的口傳形式所建構的;其中包括部落史、傳說故事和歌謠之中。特別是具詩詞性格的創作,隨處可見於歲時祭儀或日常歌謠,在漫漫的歷史推展傳演過程,由個別創作,逐漸沈澱、成為部落集體記憶或文化資產。可以說詩(詞)本身,可能早就以「歌謠」與「祭詞」形式的文學類型傳誦,成為生活的一部份,成為文化的重要一環。
以卑南族的詩與歌謠為例。西元2000年以後,卑南族的歌謠忽然屢在傳播媒體上傳頌著,或被學界認真討論著。這種受到注目的情況,應該是這十年之內密集的得到十座環括「新人獎」、「男演唱」、「女演唱」、「專輯製作」、「作詞」、「作曲」、「演唱組合」等多種面向的金曲獎獎座有關;特別是這些獎座與卑南族一萬不到的人口比例所呈現的高密度,以及這些獎座所呈現出的多元才能,恐怕才是讓人不得不對卑南族這樣一個小族,在音樂方面所釋放的文化能量刮目相看。這個文化能量,基本上是得自於族群傳統文化中歲時祭儀、巫覡儀式、與日常歌謠吟詠抒情中的薰陶鎔鑄,所凝鑄的詩詞文學。
知名的卑南族裔學者孫大川,在其著名的文學評論文章〈原住民文化歷史與心靈世界的摹寫〉(1992)一文中,曾引用其在「下賓朗部落」所採集的「除喪祭」古謠。在莊嚴、肅穆與哀淒調性中,卑南語彙今古疊複,音律抑揚對稱,詩(詞)特有的音律表露無遺,而翻譯的漢文詞意的文學性,亦在簡賅中自然流露:
Paru uyayaw, paru tegayaw(開始吟誦,深深致意)
Na kemai awut, na kemai lebuk(來自營區,來自獵場)
Na kemai wakal, na kemai daLan(山徑歸來,小徑折返)
Ma’uma’umal, maDayaDayar(相互討論,彼此商議)
Na ma’iDangan, na maLaLuduan(長輩與長老們)
Kara udunun, kara uLebun(意見相左,心思一致)………………..(以下26句省略)

同樣屬於祭儀性質的巫覡儀式的「祭詞」,林二郎(巴代)在大巴六九部落所做的調查報告《Daramaw:卑南族大巴六九部落的巫覡文化》(2005,2009),其中的祭詞段落,亦表現出高度的文學況味:
Ha...shu....(哈噓........)
Biniruwazay la, binibuzvuk la. (已經阻隔,已經分離)
Nanu rabihan, nanu lamamnan. (你的苦難,你的悲悽)
Bagamli la za alanam, bagamli la za zazalan. (已經殊途,已經異路)
Nanu dinavawan, nanu wuduviruwayan. (你的生魂,你的死靈)
Yi gemagu, hari gemagu. (我說終止,我說不允)
Nanu vilinam, nanu gwalannan. (你的眷戀,你的流漣)
Peila.......yinmuna gemuwadeng.(呸啦......加害的你)

上述的兩小段詞,目前逐漸成為研究祭儀歌謠、儀式祭詞的參考資料,卻實際只是眾多卑南族傳統祭儀歌謠之一,在固定音律與結構下,經由各個儀式主持者依據當時情境與祭儀目的所加注或編詞而成的,不但保留傳統口傳文學精髓,也顯現了文學的創造性。各個時期的每一個祭儀執行者,既是傳統「文學」詮釋演繹者,保留了傳統的價值;亦是當下的文學創造者,為民族文學加注了新的元素與活力。
觀察日常生活的傳統歌謠,也有不少有著詩性的歌詞。一首關於婦女農忙時期輪工換工相互召喚的歌謠,便生動與傳神的表達婦女們的心境,其所填注的詞,數百年來,詩般地生動與抒情地傳唱迄今,鼓舞著部落婦女知足、認命與享受地投入農務並盡力維護傳統價值,以下僅列中文翻譯歌詞:
雞群鳴躁的時分/便敲擊著響鐘/呼喚我們的工作夥伴
我們招集了夥伴們/我們將前往我們的責任區/我們將前往我們的工作地
我們出發前往田園農地/我們在道路上相遇聚集/一群人抵達工作的田園
夥伴們努力的開始工作/我們都忘了酷暑艷陽/開心的只飲水止渴。
嘿呀吼海洋

這歌曲簡單容易上口,小調形式的呈現,也有利於工作時不費力地隨時哼唱。歌詞卻分成四段,層次地、階段式地表達農務的實況與心情意志,卻也成為目前觀察卑南族mugamut、misahur(完工除草祭)一項賞心悅目的歌謠饗宴。
另外,日常生活傳達情意、思念,寫情、寫景的歌謠也多不可數,以2009年知名歌手張惠妹《阿密特專輯》所收錄的一首〈等待豐收的日子〉片段,推出後備受各界以及部落族人的關注,其歌詞即是描繪故鄉大巴六九部落日常生活與思念父親、親人的情懷,以下僅列中文翻譯歌詞:
我佇立發電廠旁,那溪口寬敞開闊/我就這麼望去,望見那溪水向東流逝
忽然間我聽見了鳥叫聲/持續的鳥鳴聲/勾起了我無限的懷念/嘿嘿吼,嘿嘿吼/只見那鳥兒紛紛飛起,去向那小米田。
(第二段省略)
我在山邊瞧望,那溪水俊美唷/我忘情的注視著,那水藍一片的溪水/耳邊響起了狗兒的吠叫,斷斷續續的吠叫/勾起了我無限的懷念/嘿嘿吼,嘿嘿吼/
原來是父親滿揹簍的籐心,豐收而回/嘿嘿吼,嘿嘿吼/原來是父親滿揹簍的籐心,豐收而回。

這是由張惠妹的母親,在張爸爸病榻旁所填詞譜曲的歌謠,2003年第一次公開在部落教唱,也收錄在部落2003年歌謠採集專輯中。歌詞簡單,卻忠實反應部落生活景況,特別是位在部落北邊大巴六九溪的水源地,經常是守候家人出獵歸來,等待有所收獲的地方,因而感動部落族人。
張媽媽並非專業的作曲、填詞人,但部落歌謠中有許多是由她改編外來樂曲的歌謠,如同其他經常即席編詞的長老或巫師在各自專門領域一樣,反映出她長期得自於部落詩詞的薰陶,因而人文素養、詩詞領悟特別深厚。
素人作家如此,學有專精,教育程度高且在專門領域有所成就的卑南人的詩歌表現又如何?我們以卑南族詩人林志興的〈鄉愁〉為例:
鄉愁 不是在別後才有的嗎/而我依舊踏在故鄉的土地上/心緒 為何無端的翻騰/只因為父親曾對我說/這片地原本是我們的啊/鄉愁 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

〈鄉愁〉說的是:作者站在自家的土地上,一股莫名的鄉愁翻騰而起,他疑惑,這種情緒不是因為離了家才會有的心病嗎?他忽然想起父親的話語,驚覺自己所站立的土地,早已為了一些理由變賣而去。怨不得那鄉愁侵蝕自己,又不甘心的質問:鄉愁,不是在別後才湧起的嗎?作者反應了土地的流逝與自己無力無奈的感傷。這首詩,填入陳建年的《海洋》專輯,一舉將陳建年推向2000年金曲獎最佳男演唱獎。
歌手自己呢?〈雙河戀〉是陳建年填的中文詞,請部落長老以精深古雅的卑南語翻譯填詞,使得詩的意象,在卑南語的文學陳述上生猛活絡,又一舉將沒沒無聞的「南王姊妹花」推向金曲獎「最佳演唱組合獎」、「最佳原住民語專輯」兩個獎項的得主。,以下僅列中文翻譯歌詞:
隔著山脈畫出兩條河/蜿蜒流向交界的終點/姆姆訴說浪漫的預言/花瓣灑在河水上源/河下將會合一片有情的樹葉/男女情愛將會在此相連/初戀的心不必太過期待/命運中自然會安排這雙河戀。

歌詞以山水相隔又匯流,對應男女情愛的分合,意喻姻緣早有命定急不得也求不得,提醒紅塵男女,除了愛情,世間還有許多需要花上心思的事務,忠實傳達了卑南族既浪漫又務實的感情態度。
上述的呈現,我們大致了解了卑南族的歌謠從傳統到現代,從肅穆到隨性填詞內容所指涉的意象,幾乎包含了整個生活空間與事務;除了音律的怡情,歌詞本身所蘊含的文學性,也忠實地反應了卑南族的文化特質,一種堅持傳統文化核心價值,卻勇於接受異文化刺激、嘗試新事務的兼容性格與韌性的文化特質。
這或許可以說明,何以卑南族在音樂的表現,可以兼容傳統,又不妨礙如陸森寶、陳建年、盧皆興等人跨越三代,兼具傳統意涵的現代歌謠創作;也使得張惠妹的流行音樂、紀曉君清亮渾厚的民族音樂、昊恩家家的藍調、胡德夫沛然的歌聲力量,甚至陳建年本身不帶任何塵囂的音樂,共處一室卻不顯得矛盾與衝突。而近年來孫大川的散文與評論,林志興、董恕明的詩與散文、巴代的小說頻受矚目,自然也是因為那樣的文化特質吧。
以卑南族音樂、文學表現的狀況看來,或許我們已經窺見:也許,堅持傳統文化核心價值、勇於接受異文化刺激、嘗試新事務的兼容性格與韌性,正是台灣原住民群思索未來的一個方向,也或許是原住民文學作品,精彩與魅力之處。

2010.3.2 岡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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