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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11-19

花果燦爛之後——八八風災手記 文╱孫大川

  去年歲暮,家裡窗外的美人樹開得特別鮮紅;今年春天,對街僅有的一棵櫻花樹,開得更是燦爛。清明回台東故里掃墓,家族墓園旁的幾株桑葚,彷彿飽足地利,奮力破枝,結實纍纍。我驚訝於今年花果繁茂的景致,帶著些許的不安,請問我年過九十五歲的老母親,她略為沉思,用卑南語說: 「我們卑南族的確有這樣的一種說法,當春天的花果開得特別燦爛的時候,那年的夏天一定有比較厲害的災難。」老人家的話悶在我心裡,之後看花的心情總帶著幾分哀傷。在政大《聊齋誌異》的課堂上,我不只一次的向張皇於鬼狐世界的學生們,談到花果燦爛和大地災難之間的卑南族解讀,同學們大概也只覺得這是老師多愁善感的無聊聯想吧!

  七月間因為兩個研究案的關係,我走訪了十幾個部落,到過三地門鄉的德文村,還轉到霧台鄉的霧台村;更兩度穿越小林村,經過寶來到桃源鄉的高中村。我對那裏的景物和族人的面貌記憶猶新,卻在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八八風災席捲了這整塊地區。後來整整的一個多月,一直處在救援無門、音訊杳然的焦慮中,許多朋友的生死無從聞問。我因而想到卑南族花果燦爛和大地災變的預言,不禁不寒而慄……。

  在一連串募款活動之後的某個清晨,政府部門來了一通徵詢入閣的電話,半年花果燦爛和風災土石所串聯的驚懼,讓我不容自己的產生了重返政府工作的念頭,想像著或許族人在這個時候需要我的幫忙。九月十日起我因而開始過著忙碌的公職生涯,馬不停蹄地穿梭在災區和臨時安置所,極度渴望盡快掌握狀況,解決族人的困難。這段期間,災區的資訊相當混亂,族人的意向也極為紛雜。整個九月的氣氛,完全攏罩在「迅速」離村離災的氛圍中。族人面對社會無形強大的善意,被迫要快速做出遷居與否的抉擇與承諾。在眷戀原鄉、維繫民族情感以及現實考量和渴望安頓的拉扯下,災區的空氣瀰漫著焦躁、擾動的情緒。這是我面臨的第一個問題。

  與此同時,原民會所執行的莫拉克颱風災後原居地安全初步評估作業,也在九月十日至九月十九日完成。這項艱鉅的任務,由台大陳宏宇教授帶領四所大學學者與相關專家分十二組,赴六十四個部落進行安全勘查工作。勘查結果有二十一個部落列為安全,三十三個部落列為不安全,十個部落列為有條件的安全與部分安全。結果公佈之後,如何讓族人了解並接受專家們的評估?這是我面臨的第二個問題。

  為了協助族人了解自己部落的安全狀況,九月二十八日起至十月十五日止,原民會總共舉辦了二十三場說明會,和六十四個部落面對面溝通。溝通的主要目標,就是要讓族人充分認知災後部落的客觀情況,透過對他們種種質疑的解答,以舒解族人不安的情緒。放慢節奏,族人可以仔細思考、凝聚共識,為部落的何去何從做出明智的決定。

  政府各部會的協調合作,是另一項挑戰。我們必須確保重建條例中尊重族人主體性、充分讓族人參與諮商的立法意旨。所幸中央各部會首長皆清楚認知條例的精神,並在十月六日的部會協調中,確定災後部落重(遷)建的五項處理原則,重申特定區的劃設應與當地居民諮商,確定原鄉土地及家屋所有權之歸屬,並對遷村後的部落用途留下討論處理的空間。相較於日據時代以來國家對原住民部落遷移的蠻橫與獨斷,本次八八風災重建條例的規定和政府上下一致的做法,的確是一項重大的進步。政府願意以主體對主體的態度,而不再單是以救濟的心態,來面對並處理原住民的問題,我們認為這當中存在著國家與原住民關係的本質變化。接下來的問題是,族人將如何善用這個契機,重尋部落整合共識、自主決定的能力與做法,讓「主體性」不再只是空洞的口號和概念,而是具有血肉的存在,這正考驗著我們族人的智慧。

  一九九九年發生九二一大地震,我當時還在原民會服務,隔天便投入救災的工作。隔年政黨輪替,我重返學校,沒能繼續陪伴族人走完後續的重建工作。不料十年後的今天又因為八八風災的召喚,讓我回到同樣的舞台,大概是為彌補九二一的遺憾吧。面對災後重建的複雜工程,這的確是一項極為艱鉅的任務,但我心甘情願接受。燦爛花果盛開之後,總要落下枝頭化為春泥;只要樹在,明年定能抽出新芽。大地既有毀滅的力量,也有再生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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